今年以来，山西省河津市环保局局长李民富每天要做的一件事，是通过微信把河津市当日的空气质量情况直接报给市委书记和市长。8月28号，在运城市下辖的13个县市中，河津从“倒数生”跃升为唯一一个空气质量指数为良的城市。
“你看只有河津市空气指数是良好，其他都是不同程度的污染。”李民富拿出手机，上面有市委书记的一行简短回复， “昨天还不错，终于是良了。”
“我们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李民富对记者说。
河津地处黄河与汾河交汇处，“鲤鱼跳龙门”的传说就诞生于此。因矿产资源丰富，河津“跳过龙门”，连年跻身全国百强县。然而，在以煤、焦、铝企业等“污染大户”为支柱的产业结构下，近年来河津空气质量不断下降。
8月20日起，打赢蓝天保卫战重点区域强化督查汾渭平原“战役”正式打响。90个督查组分头进驻运城河津在内的汾渭平原11城市。
南都记者跟随河津市督查组走访多家煤焦化企业、钢铁企业发现，部分企业废气收集设施不完善，甚至检查时已生锈“闲置”，导致废气直排；还有部分洗煤厂、焦化厂露天堆放煤炭产生大量扬尘。自进驻至今，督查组共排查35家企业，上述涉气问题颇为普遍。
焦化厂与居民点一墙之隔
厂区外叶子“抖一抖半斤泥”
“坐车刚到河津，就闻到很大的焦油味道。”河津市督查组一行3人来自广东，到河津的第一天，对河津的空气质量就有直观感受。
去年4月份，因2016年PM10浓度不降反升，大气环境质量呈恶化趋势，河津市政府主要负责人还曾被环保部约谈。
为打赢蓝天保卫战，此次强化督查从全国各地抽调约1.8万人（次），按照“一个县一个督查组”、连续10个月“滚动式”督查的方式，逐一排查“散乱污”企业综合整治、工业企业环境问题治理，工业炉窑整治等情况。无论从参与人数还是持续时间上来说，都力度空前。
而焦化企业，则成为河津督查组“瞄准”的重点。督查组拿到的一份河津市焦化行业全口径清单显示，河津共有山西鑫升焦化集团有限公司、河津市津鑫焦化有限公司等11家焦化企业。
“长期受到群众投诉和处罚的企业，肯定有问题。”督查组了解到，山西省运城市河津市津鑫焦化厂曾因违法直排问题，被反复投诉和曝光。今年2月份，有媒体调查发现，该企业焦炉交替排放出黑色黄色浓烟，透过整个厂区向天空弥漫，污染大气的场景颇为“壮观”。
督查现场，出焦现场冒出黄色烟气
到达厂区后，督查组发现，居民点距离企业仅一墙之隔，附近的村庄内也能闻到厂区传来的浓烈焦化味。细心地督查组成员还观察到，厂区外的植物叶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叶子抖一抖有半斤泥”。
现场检查很快发现了“线索”：该企业多处存在焦油和焦油渣未密封的情况；多处物料输送带、煤炭堆放、焦末堆放点都没有进行有效的遮盖，因此产生了大量扬尘。
督查组还经历了一番和当地企业主“斗智斗勇”的过程。
通常而言，焦化企业的生产工艺中，出焦环节容易逸散出烟气，造成空气污染。因此，督查组主动提出，要看一看出焦过程。
“你们什么时候出焦？”
“不一定，最长时间24小时。”
“没问题，我待够24小时再走。”
督查组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最后企业逼得没办法，不得不去出焦”。现场发现，该公司出焦烟气没有有效得到收集处理，大量的烟气逸散，且翻着滚滚黄烟。
在该公司，督查组还发现脱硫塔在线监控系统数据有异常，排出气体的含氧量为21%。脱硫塔是对工业废气进行脱硫处理的塔式设备。
督查组人员对南都记者解释，“含氧量已接近空气中的含氧量，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等污染物数值也很低。”南都记者了解到，当地环保部门第一时间了解到上述问题后，已展开调查。
企业带督查组“绕圈” 露天堆放煤炭紧急“补救”
29日下午，督查组一行来到山西阳光焦煤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督查组向企业负责人提出，要先去煤炭堆放点看一看。坐上车后，企业负责人带着督查组和记者，在诺大的厂区绕了一大圈。
突然，督查组组长黄思强要求停车。没有按照企业的“指引”，黄思强冲进路边一处并不显眼的小门内，发现露天堆有大量裸露煤炭。几座高高的“煤山”上，有工人正在紧急“施工”，开始进行覆盖。
“堆放点没有覆盖，等我们来了匆匆覆盖。” 督查组人员毫不客气地对企业负责人说。
此外，督查组还发现，该公司厂区内异味明显，堆放区在选煤、运煤、堆取、筛分过程中未采取封闭措施，扬尘风险较大，且在洗煤工序中煤渣从15米传输带直接落至地面，四周也没有封闭，没有采取任何防尘措施。“从15米高的地方落下来，四面冒风，是什么状况可想而知。”督查组人士说。
南都记者了解到，今年6月，生态环境部启动打赢蓝天保卫战重点区域强化督查。此轮强化督查中，汾渭平原因近年来大气污染不降反升，首次被纳入督查范围。督查启动以来，生态环境部每日都会对强化督查情况公开通报。目前，河津市已有多个问题企业“上榜”。
例如，8月24日，督查组对山西省运城河津市僧楼镇的腾茂科技有限公司检查时发现，该企业正在生产，磨细罐和反应釜配套的废气治理设施无法正常运行，废气未经处理直排。8月24日，督查组对山西省运城河津市阳村乡的漳泽电力股份有限公司河津发电分公司检查时发现，该企业正在生产，物料露天堆放，未采取防尘降尘措施。
已有问题移送公安 当地表示将“按上限处罚”
督查和通报，也给地方带来“震动”。
南都记者了解到，自8月20日以来，河津市委、市政府已召开两次专题会议，对督查发现问题进行总结。
“对于督查发现的问题，我们都认真整改，该关的关、该停的停”，分管环保工作的河津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候鹏程对南都记者说，这次督查对河津来讲，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倒逼我们调整产业结构，淘汰落后产能，提高环保设施水平和管理水平”。
自督查组进驻以来，河津市环保局对反馈的问题逐一进行现场核查。目前已查实11个问题，同时调动市环保局力量加强督查和巡查力度。腾茂科技有限公司相关问题已移送公安，其他问题正在进一步调查中。“能处罚的就处罚，按照上限来处罚。” 环保局副局长李建文斩钉截铁地说。
“现在我们市把生态环保放在第一位。”李民富告诉南都记者。也有当地有关人士告诉南都记者，对河津市来说，当前更为关键的是，如何通过转型升级，走出一条可持续发展的新路。
“解决‘一煤独大’的问题，谈何容易？”侯鹏程告诉南都记者，河津以煤炭、焦化、钢铁为主导的产业结构是几十年来形成的，转型压力任务很大。“转型往哪个方向转，市场、资金、人才在哪，这些都是我们要思考的。”
今年7月，河津市邀请了3位资深院士、20多位权威专家与全国200余家企业代表，开了一次全国煤焦化产业绿色升级发展研讨会，探讨如何进一步推进煤炭高效清洁利用，促进煤焦化行业转型升级、实现高质量发展。
这场会议中透露，河津市委、市政府在煤焦化产业上，按照“焦化并举、以化领焦、提档升级、绿色发展”的思路，以经济技术开发区建设为载体，建立煤焦化技术创新产业联盟，将努力打造国家级精细化工产业基地。
“转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候鹏程多次感慨。
督查组来了企业一律“停产整改”
环境部：发现一起查处一起
南都记者关注到，此前在督查中，还曾多次发现一个“怪现象”：不少企业在督查组抵达之前，已先行“停产整改”；个别企业甚至收到要求“先停产，应付检查”。
如何打破这种“怪现象”，也成为此次为期8个月的环保督查的一项考验。
针对这种“一刀切”地要求企业整改的问题，环境部曾多次亮明态度：被督察地方党委和政府要加强对环保“一刀切”问题的查处力度，发现一起查处一起，严肃问责。为防止一些地方在督察组进驻期间，不分青红皂白实施集中停工停业停产、影响人民群众正常生产生活的行为，生态环境部还曾专门研究制定禁止环保“一刀切”工作意见。
针对此次强化督查，生态环境部部长李干杰也特别强调：对重点区域、重点领域、重点问题开展生态环境保护强化督查，不是“运动式”“一阵风”，而是新的长效机制，不是要求“一刀切”，而是要精准治污，根本目的是要帮助地方党委、政府发现环境问题，进而解决环境问题，改善环境质量。
据了解，汾渭平原各督查组将于9月3日结束为期两周的首轮督查工作。接下来，还会有新的环保督查组“接力”，进驻各地进行“滚动式”督查，督查将一直持续至明年4月底。
“我在会议上就说，我们没让任何一家（企业）停产，不搞‘一刀切’。企业自己觉得有问题，自查自纠。”河津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候鹏程也告诉南都,“督查期间，只要企业手续齐全、设备完好、达标排放，就照常生产。”
侯鹏程也直言：“这次督查持续8个月，（企业）能一直关得下去吗？” 责任编辑：小李